春的臨終作文

醒來吧，孩子們。

又一年春分，我攜着纏綿的穀雨而來，泥土的芬芳四溢，青綠恰已如瀾漪蔓延。雨絲紛紛，輕觸在泡桐花瓣上，溢出潮溼的香。我折香輕嗅，卻嗅不出那年泡桐樹下久久環繞的香味。半斂着眼眸，望向那座古老的山，你那個潮溼的笑又浮現在我眼前。

那年春分的清早，天將明未明，雨將停未停，我在你的窗下喊你的名字。因爲我要帶你走很長的路，去看曾祖母。你探出頭來，青絲紛飛間，是你不施粉黛的容顏，宛若窗下那棵泡桐樹上初綻的花蕊，靜謐而乾淨。哦，你還記得那泡桐樹嗎？那是在你很小很小的時候，去看曾祖母時，在路旁折下的。如今，它已亭亭如蓋，而當初的那個小女孩也已亭亭如玉。

你安靜地走了下來，懷裏揣着幾塊鳳梨酥。是你們倆都愛吃的，你要給她帶去。上一次，你去看她的時候，頭髮纔剛剛過耳梢。如今，已可以和她一樣，編成一根長長的麻花。

你說，在這樣的春日的雨天，她準在織布。就像這麼多年來，一直出現在你夢中的場景一樣。她點着燈，帶笑的眸子裏，映出的是小小的正咿咿呀呀的你。老屋的天窗裏投下明淨的天光，落在她粗糙卻柔軟的手上。木梭來來回回，唧唧聲伴隨着咿呀聲迴盪在空曠曠的老屋裏。絲線一根根地織進去，光陰一縷縷地織出來。那些蒙塵的日子又一次在你的記憶中復活了過來

天光大亮，我們已行走在路上。你一路談笑風生，說着兒時的自己，說着不老的曾祖母。我們穿過寂靜的森林，於是森林因你的笑顏而不再岑寂；我們走過泥濘的山路，於是山路因你的笑顏而不再冷清；我們跨越湍急的河流，於是河流因你的笑顏而不再荒涼。你可知道，當你談及這些時，你整個人都在微微地發着光呢，是那樣溫暖而柔和的光芒。

終於，日漸西山時，我們來到一座古老的山上，一樹一樹的泡桐花，浸在落日的餘暉中。那即將離去的夕陽，將最後一點光芒鋪在泡桐樹的葉子上，泛出模糊而光亮的邊緣。暮色中，遙遠的風聲描不出任何事物清晰的輪廓。飛鳥像游魚般從頭頂穿過，帶來潮水般的陰影。你問，曾祖母呢？她在哪？

我指着不遠處，那方矮矮的，青草離離的墳墓，她在那兒，她託我告訴你，不要難過，好好長大。

暮光四合，消逝在你身後。你的眸子在漸漸變弱的光線裏暗下去，就像清晨在天邊閃爍着，突然隱去的星子一樣。你閉上眼，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湖水。那些盛放在眼裏的湖水，在一個恍惚間驟然灑落，一瀉而下。一切言語，都是徒然。

良久良久，淚水被風乾，悲傷被風乾，過去也被風乾。你慢慢睜開眼，安靜地走到那方矮矮的青草離離的墳墓前，摘下一枝桐花，和幾塊鳳梨酥一起，放在她的墳頭。冷清的月光打在你的身上，空氣中瀰漫着泡桐花潮溼的香。一些略微帶着寒意的水汽混着花香環繞在你身旁。忽然，你笑了，輕輕地笑了，潮溼地笑了。

我也不能陪你多久了，等穀雨一過，我就走了。哦，對了，還有一句：曾祖母和我，都把活着喜歡過了。